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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

第一次見到褚南川的時候, 容洇不過一個才剛三歲的不知事的小團子。

容明岳進宮教習年幼的太子殿下。

容澤和秦寫墨一道,成了褚南川的伴讀。

還是稚童的容洇抓著容澤衣擺不肯撒手,跟在容澤身後一道進了宮。

當時的褚南川已是年滿五歲的小小少年郎了。

小少年華冠束發, 金袍加身,雖年紀差不了多少, 身量卻比哥哥和秦寫墨都要高。

三人一道端正坐於案前,認認真真地聆聽容明岳的教誨。

容洇進不得上書房, 只好一個人站在窗外眨著大眼睛看著他們齊聲背書。

褚南川是容洇見過的最好看的人。

也是她見過的最勤奮的人。

晨間她和哥哥才入宮,褚南川已先執著書卷在上書房背書了, 晨露將他烏黑的長睫染得濕潤。

傍晚她跟著哥哥一道出宮回府, 褚南川還在伏案習字,瀲灩霞光落在他精致的側臉上。

日覆一日, 年覆一年。

他皆是如此。

容洇實在好奇。

她忍不住了。

某日休憩。

趁著容明岳不註意, 她爬上小凳,坐到褚南川身旁,手支著臉看他,開口問。

“哥哥每天都這樣看書習字, 不累嗎?”

小女郎並不知該尊稱面前的人為太子殿下, 只知他比自己大, 便叫了哥哥。

她常跟容澤進宮, 褚南川認得她是容澤的妹妹。

突然被打擾,他心情並不好。

眉頭擰出幾道折痕, 只在聽到容洇問的話之後, 又忍不住楞了楞。

小小年紀被立為太子, 母後、父皇、太傅、臣子……他們都說, 他是大乾的太子,為了大乾的子民, 必須勤勉習業,日後才能成長為堪當大業的賢明君王。

他確實不負眾望,小小年紀,刻苦自律,課業優異,所有人都誇他、讚他。

至於會不會累,從來沒有人這樣問過他。

指尖淡漠翻過一頁,褚南川連眼也未擡:“不累。”

他並無繼續要和容洇聊下去的意思,只可惜幼時的容洇還沒學會察言觀色,捧著臉兀自又說了下去。

“父親常說我是嫡女,為了整個容府的臉面,要學好多好多規矩。可我覺得好累,一點都不想學。我想為了我自己,自由自在地,想學什麽就學什麽。”

童言無忌。

褚南川不知有沒有聽進去,翻頁的手卻停了下來。

小少年瞥一眼身旁眉眼彎彎的小女郎,淡聲:“汝甚聒噪。”

若是換一個人,此時定聽出這話裏的嫌棄意味,灰溜溜地離開。

可惜容洇此時識的字並不多。

她不解其中意,笑瞇瞇湊過去問:“哥哥,聒噪是何意?”

褚南川:……

他拿身旁的容洇沒辦法。

想讓小太監將人帶出去,又有些怕她會不會哭。

雖說她哭了也與他無關,但是……

褚南川目光在容洇圓乎乎的面龐上徘徊。

正猶豫著,跟著秦寫墨一道出去的容澤回來了。

容洇聽出來自家哥哥的腳步聲。

回過頭去,正好看見回來的容澤。

這下,她再顧不上旁邊的褚南川,嘴裏嚷著哥哥,要從小凳上下去。

她人小,腿也短。腳還沒落地呢,人先急急朝著容澤的方向撲過去了。

褚南川餘光註視著容洇的一舉一動。

小女郎依舊叫著哥哥,看的人卻不再是他。

短短的右腳絆左腳,一個不穩,眼看著要摔倒在地,褚南川忙伸出手去,將人抱住。

“謝謝。”

容洇嘴上奶聲奶氣道一聲謝,雪白的一節藕臂卻毫不留情推開褚南川的手,噠噠噠地朝容澤跑過去。

褚南川半條手臂僵在空中。

小女郎的身體柔柔的。

抱起來的手感很好。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伸手抱人。

……似乎也……並沒有想象中那麽令人討厭……

褚南川沒有再說話,餘光卻不住往容洇身上瞥。

小少年頭一次在看書時分了神。

涼風吹落枝頭新葉。

容洇蹦蹦跳跳,跟在哥哥和秦寫墨身後,出宮又進宮,一路長大。

光影翩躚。

小小少年成了俊俏兒郎。

褚南川要選太子妃了。

整座都城的貴女翹首以盼。

容洇心情黯了幾分。

為了避嫌,她不再進宮。

寧貞卻說想她了,給容府遞了消息。

容洇進宮,不見寧貞,反而等來了褚南川。

他說,阿洇,做孤的太子妃吧。

漫天的玉蘭花瓣紛紛揚揚灑落,飄進容洇心裏,落了根發了芽。

這是容洇聽過的,最動聽的情話。

再後來。

是在冷宮。

廢太子一朝落難,人人可欺。

秋風瑟瑟,萬物雕零。

日光透過稀薄的雲層灑下來,淡淡的幾縷,染上秋日的寒涼,照到人身上,感受不到一絲溫度。

隔著一段長階的距離,容洇擡頭看著不遠處的褚南川。

他被幽禁冷宮之中,與外界隔絕。

她終於見到他。

這麽冷的天,他身上只一件單薄衣衫。

臉上、手上、裸露出來的肌膚上布滿大大小小的傷痕。

可脊背依舊挺得筆直。

凜風烈烈,摧不折他的傲骨。

腰間香囊隨風而動。

是幾月前他生辰,容洇偷偷給他繡的。

二皇子的人就在身後,容洇一刻也不能多呆。

她默默看他許久。

終於開口。

她說:“褚南川,我要嫁人了。忘了我,好好活著。”

這是褚南川幽禁冷宮之後,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也是最後一句。

那個口中曾說著要為了自己自由自在活著的小女郎,為了她的愛人,點頭應下了另一個陌生男人的婚事。

此後餘生,她都要同另一個男人綁在一起,行屍走肉地活著……

轉過頭。

頃刻淚如雨下。

容洇死死捂住唇,沒有發出半點哭聲……

——

日升又日落。

容明岳和容渝二人剛進宮不過半日,又被禁衛軍押送出了宮。

短短半日。

儀景殿裏究竟發生了何事,無人知曉。

周邊宮人被悉數遣散。

容洇一人抱膝坐在儀景殿階前,呆呆地看著遠處的落霞,不知在想著什麽。

夕光將她伶仃的影子拉成細長的一條。

宮裙寬大的衣擺曳在地上,更襯出她身形的蕭索。

明秋在廊下焦急地來回踱步,心裏既擔心又憤慨。

若非是太傅大人偏心鬼迷了心竅,當年在退婚的事上推波助瀾讓娘娘和皇上二人間生了這麽多年的間隙,她們娘娘何至於之前被皇上如此蹉跎……皇上和娘娘二人又怎麽會是現在這樣……

明秋輕著步子上前,面露憂色:“娘娘……”

容洇循聲,擡頭看向她,唇畔露出一個笑。

“明秋啊,去給本宮拿些酒來吧。”

容洇是不會喝酒的,一沾酒就會醉。

跟在容洇身邊這麽多年,明秋只見過容洇唯一一次喝醉酒的模樣。

還是在宮裏。

容洇還是容府未出閣的嫡姑娘。

褚南川也還是大乾尊貴無雙的太子殿下。

明秋也不知容洇喝醉酒做了什麽。

只知道自己跟在小太監身後去接人的時候,容洇還拽著褚南川的衣袖不肯撒手。

喝的酒有點多,容洇臉頰染上一層薄粉顏色,連嘴唇的顏色也比之前更艷上幾分。

怕容洇磕到碰到,明秋小心翼翼帶著人往宮門方向走。

一邊走又一邊忍不住在心裏嘀咕,喝醉酒的是她們姑娘,可是怎麽,她好像看到太子殿下的臉也紅了呢?

……

不敢將烈酒放到容洇面前,明秋差人取了香甜的果酒來。

揭開酒封,香甜的酒味朝鼻端湧襲來。

酒液徐徐倒入酒樽,容洇端起,細細抿一口。

卻嘗到了一股鹹味。

一擡手,抹到了兩條濕漉漉的淚痕。

種種蛛絲馬跡的回想,容洇能猜到當年退婚一事或許會有貓膩。

但從來沒想到會是這樣。

褚南川將她困在宮裏的時候,想的是什麽呢?

想的是她愛慕虛榮,背信棄義?

所以……對她的態度才會一直這麽惡劣……

她在他心裏既然是這麽一個壞女人……又何必……何必再封她為皇後……

他在說忘記過去,重新開始的時候,心裏又是怎麽想的呢……

落霞淡去,碎星點點,自濃濃的一層夜雲後攀爬而上。

宮城宮燈盞盞相連,依次亮起,暖黃的光暈從透明的琉璃燈盞後透出來,灑向地面。

容洇t在儀景殿門前的臺階上坐到了晚上。

三四個空空蕩蕩的酒壺橫著豎著倒在長階旁。

容洇喝得爛醉如泥,扶著廊柱起身,連走路的步子都是歪歪斜斜的。

明秋攙著人往長寧殿去。

過了宮門,剛要往主殿去。

容洇腳步拐了彎:“去東偏殿。”

白天時候,他有問她什麽時候回來的。

她該早些回來的……

喝醉了酒,容洇的腦袋也跟著暈暈乎乎的。

到了偏殿,沒等明秋開門,自己先擡手叩了幾下門。

裏頭的王德全聽見聲響,趕忙走過來開門。

容洇跌跌撞撞邁過門檻,身子往旁邊一斜,被人穩穩攬住。

她擡頭,看見月光下的褚南川。

微薄的光線描摹著他面龐,他眉眼依舊,薄唇輕抿,一如她記憶裏的深邃清冷。

腳尖踮起。

容洇捧住他臉,吻了上去。

紅唇柔軟,帶著絲絲縷縷的酒香,緊緊貼上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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